北京的秋天是最好的季节,不冷不热,不风不燥。今年的秋,尤是明显,想想不久前的数月,还是暴雨绵延,满是泥泞,颇为反常。这刚一入秋,便立刻晴空万里,身自徜徉于街道楼宇之间,与肌肤接触的,是莫名的舒适。阳光也不刺人,满眼耀着光的影像,倒有些醉人。
北京的气候与纽约相似,都是四季分明,但纽约的天气有着洋流的加持,春风,暑热,冬雪,都比北京有形,少了不少的燥气。唯独秋气,北京独有一番风味。别处的秋,你能感受到的,多是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的悲测,以及一层秋雨一层凉的寂寥,秋风残叶,满目萧然。心情依存的,是对夏日的怀恋,怅然若失。而北京的秋气,更多感受的,是天高云淡,风清气爽,多不见古人的草木扶摇,悲之为气。每每早上驱车,远眺国贸一带,高楼栉比甚是寥廓,有说不出的畅快。偶有喜鹊飞过,心念一动,用梅花易数一占,皆是好卦。或是心理作用,一天总有好的心情。难怪老舍笔下的北平,郁达夫纸上的故都,描写的,眷恋的,都是秋天。
北京的秋天,是老舍心中的天堂,是郁达夫愿意折去大半生命换取的时光。
而九月的秋,立秋之秋,更是北京秋气的精华,树叶杂糅而未落,秋蝉微颤而尤鸣,街上行人的衣衫,可长可短,纵是相遇,也不突兀,尤富生气,尤显自由,也确是出游登山的好时节。南边的陶然亭,北边的颐和园,西边的香山,东边的运河,不言不语皆是好风景,而又何止如此。而且金秋九月,在国庆、中秋长假之前,每每假期,总是开始之前的时光,掺杂着诸多期盼,犹如白月光和朱砂痣般美好,倒是假期真正到来,反而显得有些拥挤,或是平淡了。
九月的天气总是惬意,蹬车出游最是相宜。感受北方的秋天,自是自然景观最好,而感受北京市井的秋气,则必须局限在四九城之内了,而最好的工具,恰一单车足矣。工作于二环之外,与二环内仅一街之隔,而二环内外的景象,却有着迥异的差别,像是工作和生活,泾渭分明,但若是利用午休的闲暇,稍稍越界,便可发现这些工作之外,浸润着生活的小确幸。生活之中的美好,要自己发现。
我自是喜欢北城的秋色,从东直门到西直门,雍和宫、国子监,什刹海、醇王府,各色的名人故居,闲散于胡同之间,弥散着旧日文字中的秋气,跃然于眼前、耳畔及鼻尖。时有拥挤的游人,乱停的车辆,窜行的电动车,并不扫兴,反增新鲜的生活气息。记得上大学时,多是九月,一到周末,就喜欢孤身沿着新街口从德胜门到西单闲逛,或是琴行换换琴弦,或人艺看看话剧,或是探寻曲中的百花深处,自是不识愁滋味。而今倒是喜聚不喜散,更喜欢的,是鼓楼一带,后海、南锣鼓巷,人头攒动,游客众多,难见寞落之气。难得旁边的胡同,人数适中,最适骑行,寻常巷陌,每每经过,总有新的发现。就像今天,竟发现了一个有些破败的寺庙,似是正在整修,大门紧闭,门前的木栅栏上,却挂着两床被子,平添不少的烟火气,颇有些佛祖著衣持钵,自然乞食的意味。仔细一看,原写着“敕建拈花寺”,网上一查,原是明朝大太监冯宝所建,旧时王谢,早于万历年间。想想也是便释然,诸法空相,不住于相,佛门前的两床被子,相邻寻常百姓之家,连带这拈花一笑的禅意,自是通禅。想想有趣,赋得小诗一首:
前度刘郎秋胜春,今兹捧袂和同尘。
拈花一指阑珊处,巷陌寻常有影身。
如来拈花,迦叶一笑,自是心意相通的禅意,而对于这京城的秋意秋色,秋情秋气,古人拈花,我自是一笑,我若抚琴,歌颂秋气,亦不缺这弦断的知音。北京九月的秋天,自是美好。晴光入目,风气入怀,胡同深处的一声蝉鸣,或寺门前的一床旧被,都掺杂不期而遇的意味。古人拈花,我亦拈秋,秋意未必藏于远山,不过是斑驳的街边小景、如斯的人世寻常。若说秋意是什么,大约就是在前行途中,偶然一瞬的会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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